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网络歌曲2023年流行歌曲排行榜免费,戎默|“惟愁错写弄獐书”:错字和误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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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惟愁错写弄獐书”

这是苏轼祝贺朋友生儿子的诗,却用了一个写错字的典故,在祝贺别人的同时还调侃了一下自己。生儿子古代有个典雅的说法,叫作“弄璋”,出自《诗经·小雅·斯干》:“乃生男子,载寝之床,载衣之裳,载弄之璋”,但唐代的宰相李林甫却在祝贺亲戚的信中错写成了“弄獐”,从此这位口蜜腹剑的奸相又多了一项剌谬之处:不学无术。

其实中国的文字因字形构造问题,极易写错认错,《抱朴子·遐览》里就说“书三写,鱼成鲁,虚成虎”。但偏偏中国又极重视文字的准确性,认为这直接关系到一个人的修养与文化。和李林甫同时的萧炅,也曾因误认《曲礼》中的“伏腊”为“伏猎”,甚至遭到言官的弹劾,质疑他作为官员的能力。“错字问题”可说中国人较为重视的问题之一了。

传统上对认错或写错字的嘲笑,尤以塾师为甚,所谓“白字先生”是也。最有名的便是一位宋代的村塾先生,因为曹聚仁先生在《中国思想史随笔》中的“推介”而名扬天下。他把《论语》中“郁郁乎文哉”几个字,读成了“都都平丈我”,教给学生。所以当时的诗人曹元宠就有诗嘲戏云:“此老方扪虱,众雏争赴火,想当训诲间,都都平丈我。”“白字先生”时常出现在一些笔记、故事中,大概是由于传统中国的教育以“经史子集”一类的文史知识为主,人才的选拔——科举考试也多以考较文字功夫为衡量标准。没有考中科举的人,往往又以在三家村中进行启蒙教育为业谋生。作为人才选拔的淘汰者,他们的文字功夫当然是不过关的,“村学陋儒”成为“认错字”故事的主角也理所应当。

而随着西方的科学技术、政治经济一类的学科进入中国,使得我们知道了除了文字功夫外,知识还有更为广阔的含义和范围,教书先生所教的学科门类也扩展了很多。但文字问题竟还占据着重要的地位,读错字的教育者,依然会被嘲笑为“白字先生”。曾见过这样一个故事:

宣统时,苏州创办法政学校,以期造就专门人才,所延教员,泰半雄辨高谈,睥睨一切。教员某善认别字,讲义亦多误解。某日登讲席,误言孔子为鲁同冠,而同时某商校教员,则读颛臾爲颛叟,一时传爲笑谈。或赠以联云:“孔子为同冠,可怜法政学堂,偏要讲二千年前故事;季氏伐颛叟,此等商科教习,还不如三家村里先生。(《清稗类钞·讥讽类》)

照理商科学校的教员,自应以经济学的水准为其教学水准的评判,但却因错认祖宗典籍中的“鲁司寇”为“鲁同冠”,“颛臾”为“颛叟”而遭到讥讽,被一棍子打死地认为他们“雄辨高谈”而没有实际的学问,“还不如三家村里先生”。可见文字的准确性,即“错字问题”,早已成为了中国知识人共同的文化基因了。

村塾先生而外,官员也常会成为“错字故事”的主人公,尤其是被大众认为行事乖谬的“奸臣”,往往会用“错字问题”来反映他的见识浅陋。前述李林甫的故事就是一个例子。另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阻挠维新变法的晚清重臣刚毅。李伯元《南亭笔记》卷二云:

刚毅读书不多,大庭广座之中多说讹字,如称虞舜为舜王,读皋陶之陶作如字,瘐死为瘦死,聊生为耶生之类,不一而足。都中某太史编成七律以嘲之云:“帝降为王虞舜惊,皋陶掩耳怕闻名。荐贤曾举黄天霸,远佞思除翁叔平。一字谁能争瘦死,万民可惜不耶生。功名鼎盛黄巾起,师弟师兄保大清。”

这首嘲戏诗的最后两句是指刚毅所倚重来抵抗外国侵略者的义和团,而“远佞思除翁叔平”自然指他对翁同龢的排挤,所谓“黄天霸”则与他另一件佚事有关,刘体智《异辞录》卷三载:

一日,刚毅荐龙殿扬之材勇,上问如何,对曰:“若昔之黄天霸。”上知其未学,满人本不以文重,弗之责也。既退,荣相哂曰:“公以龙殿扬喻黄天霸,公得毋以施世纶自命乎?世纶在当日,诚为喧赫,而今日伶人演剧,则以下等戏角充数。”相与一笑而罢。

他曾举荐龙殿扬之勇猛,居然将其比之为戏文里子虚乌有的人物黄天霸,这些都表现了刚毅谈吐之俗劣。不过笔者总觉错认“瘐死”“聊生”为“瘦死”“耶生”一事有些杜撰的成分:一来刚毅虽是以优待满人特有的翻译科生员入仕,但也要经过一番考试,似不致如此荒唐。二来此二字对仗过于工整,太像是来自诗人想象后的踵事增华。但明眼人应该都清楚,不论是对刚毅“瘦死耶生”的嘲戏,还是对李林甫的“弄獐之误”的揭露,所针对的都不止是他们文字功夫不佳而已。

“茶壶脱底”

更尴尬的一种认错字的方式是不懂装懂,以不误为误或不知何处为误,导致旧误不除,新误反生。金根车是秦汉时期天子法驾的一种,这在《汉官仪》、《后汉书·舆服志》都有记载。到了唐代,则知之者少。宣宗时的韩昶看见史传中的“金根车”,就不知何物,竟认为皆是“金银车”的笔误,统统改掉。事情传扬出去,甚至影响到了他升职。而他是大学者韩愈的长子,所以《刘宾客嘉话录》评价他“名父之子,虽教有义方,而性颇暗劣”,更是为自己家族蒙了羞。韩昶曾做过集贤校理,他的子嗣也皆有功名,宋代王应麟的《困学纪闻》说他“虽有金根车之讥,而昶子绾、衮皆擢第,衮为状元,君子之泽远矣”,其实可算不负门楣的。但错改“金根车”的“罪名”恐怕再也洗脱不掉了。误改一字,竟有如此大的影响。古人说“读天下书未遍,不可妄下雌黄”(这句话本身是告诫人们勘书改字要谨慎,雌黄是书写时改字用的工具),实在是很有道理。

清代王汝玉《梵麓山房笔记》卷二中又记载过这么一件事:

友人述数年前有士人会试,文中用“佛时仔肩”之“佛时”二字,及《系辞》“贞观”字,其房考不知,误批“佛书及汉时年号不应入文”,而黜之者。场后士人领落卷阅之,因作一联以献云:“佛时作西土真言,宣圣摇头弥勒笑;贞观为东京年号,唐皇失色汉廷惊。”

清代的经义八股文,内容以紧贴四书五经为上,出现佛书或汉唐以下的文字自然不佳,所以这位考官才会批“佛书及汉时年号不应入文”。但“佛时仔肩”是《诗经·周颂》里的话,在佛教未传入中国前,已有“佛”这个字形的字。一般认为此处即通“弼”,辅佐的意思,与佛教无涉,但这位考官竟将《诗经》里的“佛”字误认作佛教的佛;《周易·系辞》里有“天地之道,贞观者也”这样的话,但他竟又只记得历史上有皇帝年号是贞观,还记错了时代:将唐代的年号误记为汉代。一般的读书人《诗经》和《周易》还是读过的,汉唐年号自然也滚瓜烂熟。所以这位考官的“无端纠错”,全是“以不误为误”,导致的只能是显示他自己的荒疏之甚而已。

《清稗类钞·讥讽类》又记了这样一个故事:

某校理化教习上课堂,发明茶壶之作用,以粉笔绘茶壶于黑板,旁注茶壶二字,乃误书壶爲壼。学生某起言曰:“先生误矣!壶字多一画。”教习嗫嚅曰:“笔误,笔误。”随将壶字末一画用粉刷拭之,成一(见下图)字。合堂哄然,曰:“茶壶脱底,茶壶脱底。”

先生壼、壶不分,学生提醒后仍不知错在何处,但又不好意思再问,只得硬着头皮乱改,竟致误上加误,字不成字了。“茶壶脱底”,先生的文化水平,从此也交了底。此则虽为笑话,但也足为文字工作者或教育工作者之戒了。

“先生恐是看了麻沙本也”

认错、写错字还都只是一时一地的尴尬,错处一旦印成书,其传播的影响又要大很多,所以我们对“误书”的容忍又会更小一些。虽然北齐的邢子才曾劝人不要校书,认为“误书思之,亦是一适”,但传统上仍认为书就是要校对精良,尽量没有误字。碰上误字较多的书,多少心里都要犯些嘀咕。比如南宋出现建阳书坊刻的“麻沙本”,《清波杂志》称为“若麻沙本之差舛,误后学多矣”,《老学庵笔记》则记载了一则有名的笑话:考官出题“乾为金,坤亦为金”,后来发现是书写错了,应该是“乾为金,坤为釜”,时人嘲之为“先生恐是看了麻沙本也”。麻沙本“劣本”的恶名,算是板上钉钉了。其实就今天来看,麻沙本自然也有好的版本,更为不少典籍的流传做出了很大贡献。但因当时部分的校对不精,形成了反向的“品牌效应”,也很难洗脱“劣本”的固有印象了,误书之事,可不慎欤?

书中有些错误的出现,则在刻印之人不理解书意的误刻,《日知录》里就曾记录山东人刻《金石录》,因不理解后序中“绍兴二年玄黓岁壮月朔”之“壮月”为八月之意,竟误刻为“牡丹”,变成“绍兴二年玄黓岁牡丹朔”这样不可理解的话。这种误改,虽则荒唐,但却并非个别事件。

接下来想说说一桩旧事,虽则与上文说的“错字”故事关系不大,但也属于“误书误刻”一类。上海《文汇报》1962年8月29日第四版“笔会”曾登过一篇《对一本讲校勘的书的校勘》,署名“老调”,文章指出了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2年7月出版的张舜徽《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》一书,第162页至163页讲史籍避讳一章时,引用了陈垣《史讳举例》的一处表格,原本应是上下两栏一一对应的关系,表明同一人在不同史籍中因避讳而造成的不同称呼。这张表排版竟完全错乱,看不出上下对应的关系。似是将原稿的上下对应,理解为“旁行”(即古籍中有横着两行或数行排列的地方,不是竖读,而是从右往左横读,一行读完,再读下一行)关系,又按版面重排,竟致表的意义完全不能理解。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则在1962年9月11日“笔会”的“来函照登”栏目进行了回应:

8月29日《笔会》刊载老调同志《对一本讲校勘的书的校勘》一文,指出我所出版的《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》第162页移录《史讳举例》一表,在排印时,将原来上下二排的对照表,错误地分成二截的“旁行”,使读者不能看懂。这个意见完全正确,我们在这里向老调同志致谢意。

关于此表误排的经过情形如下:此书在我所负责编辑校读清样完毕。经总编辑签字交厂印制时,负责校对竟根据自己对此表的误解,独自至厂擅改付型。问题发现后,我们立即补印了勘误表,并写信给作者张舜徽先生作了说明。同时在所内也已对这位校对同志好心做的坏事进行了教育。因此,我们认为这件事是不能由编辑人员负责的。特此说明如上。此致敬礼。

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

1962年9月6日

翻阅《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》档案,发现这一“错印事件”尚有一些细节可以补充。其实,在本书出版后不久,“老调”一文发表之前,这一表格错误即已被发现。1962年7月23日张舜徽先生致书编辑部:

《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》校订本已收到,发现其中在排版时造成了一个比较严重的错误,即一六二页、一六三页之间的那个表,本来上下文字要起对照作用的。例如……我的原稿钞录很清楚,不意排字时竟在两页交缝之际,将原来形式改变旧观,必然会招致读者的怀疑。请你们检查陈氏《史讳举例》一对,便可发现这一错误是比较严重的。目前必须写出一个勘误申明小笺,趁此书尚未发行时,印好夹在书中,以减少读者误会。此事关系很大,断不容将错就错,究竟为何处理为好,请从速研究作出决定后即以示知为感。

“中华上编”在接到信后则立即作出回应,7月27日致书张舜徽先生:

7月23日来信收悉。关于《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》162—163页一表排印错误,我所业已发现。此是校对人员误改所致,现正赶印勘误表,附书发行,再版时再订正。这次错误完全是我们工作不仔细而产生,今后当力求改正,谨在此向你致深切歉意,敬希谅解为盼。

可见在本书发行不久,出版社和作者都发现了这个问题,并马上印了勘误表附书发行。也许当时有部分书已经发行,未及附勘误表,所以导致那位“老调”先生在阅读时产生了疑惑和障碍。

1962年中华上编版《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》162-163页

对应的勘误表

“中华上编”回应中所称误改的校对人员,则是指时任校对科副科长的王燕棠,在老调文登出后,他又写过一个内部的情况说明:

今天《文汇报》有《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》的批评,查此书由我担任通读,当时对此表并未读过,认为已校过多次,一般的读不易发现问题,为求急于出书,便未细读,否则四十四人同姓不同名的上下相对,当不难理解,却只看到此表上排多有“宋书”,下排多有“南史”字样,也当作旁行。盖因此书38页的表,提到旁行与直行的错误,又有152页的表,作者也误作直行,(其他类似的更多)便突然加以校改,却把上文“彼此二书,同叙一人”的一段话疏忽了,实为主因。

可见出版社在给作者与登报的情况说明中所说属实。而犯此错误倒不是在校对时完全疏忽地不动脑筋:因本书曾提到过后世通行本《后汉书》,将古本《后汉书》的旁行排法理解为一上一下直行读,导致“云台二十八将”顺序完全错乱。本书其他的表格,作者又多犯“误作直行”的毛病,在校对时已经一一校改了,于是此处有些想当然地认为也是“误作直行”,没顾上表上下一一对照的用意,就改为旁行。这一错误事件倒可反映当时“中华上编”的校对工作,并非机械地做将作者原稿和校样核对,其实也是要对其中的内容进行审读和修改加工的。

《文汇报·笔会》在文章刊发前,也先曾信寄到出版社通报情况,接信后,出版社自然也十分重视,8月28日回信:

承转来老调仝(同)志《对一本讲校勘的书的校勘》清样,洽悉。《中国古代史籍校读法》162页至163页排印错误,老调同志所提意见是对的,我们亦已发现,并印发了勘误表更正,现随函附上一份,请察收。此次错误是发生在校对同志的误改格式。我们希望此文在发表时,给我们协助,附加一个编者按语,按语文字代拟,另纸抄上,请考虑。

原来中华上编希望在文章登出时就附编者按语,如此可显示出版社已经及时发现问题,而并非老调文章刊出后才补救的。但这封信《笔会》编辑似未及时看到。文章于8月29日刊发,而“编者按语”却未登出。为此,出版社再次致信《文汇报》:

关于赵万里与老调两仝(同)志的文章,日前承你报寄下校样,征询意见,至感!但两篇文章都在我们复信送达以前,即已刊出,以致我们有些意见,你们来不及考虑。为赵万里文中有些地方曾经北京文化部负责仝(同)志通知更改,现亦不及照改。老调一文排法有些地方也不很正确,同时,我们对书中出错的问题,本想附一说明,现你们未能同时刊出。承代拟《来信》稿,我们觉得过于简单,不能说明问题,似不适用,我们拟另草一信,不日寄奉,请审阅后刊登。以后遇有类此事,仍恳切盼望互相密切联系商量处理为感!

所谓赵万里文章,是指同日《文汇报》三版所登《跋龙舒本王文公文集》,乃赵万里为中华上编影印《龙舒本王文公文集》所作跋语,其中有几句话和最终出版物上的不同,想必就是信中所说“北京文化部负责同志通知更改”之处,又是另一事,此不赘。

该信为吕贞白先生拟稿,副社长陈向平核稿,陈向平核稿时对信又做了较大的改动,如将抬头“文汇报社”直接改成了“陈虞孙、陆浩两同志”(二人时任《文汇报》总编、副总编),“请审阅后刊登”原来写的是“请考虑”,又加上“以后遇有类此事,仍恳切盼望互相密切联系商量处理为感”一句,都是措辞上更强硬激烈的改动。书中之误,虽不可免,但却是每个出版者的噩梦,更何况《文汇报》未事先沟通清楚就登纠错文章,恐怕要使书甚至编辑部背上“麻沙本”的恶名。陈向平对《文汇报》在此事处理上的气愤态度,也是情有可原的了。